走进扎鲁特

SOHO

1988年7月，我刚工作不久，领导派给我一桩美差，（这位领导是个很有故事的人，感兴趣的可以关注我，看我以前发的文章《聊聊我的一位老领导》）让我去内蒙古的扎鲁特旗参加一个全国性的专业会议。这是我工作后第二次出差，也是第一次独自一人出差，当时还是有些兴奋的。
那时还没有互联网，不像现在想了解什么上网一查全都有了。幸亏会议主办方周到，在会议通知中将交通线路、到达接待、甚至当地天气全都写的清清楚楚。
记得那天坐上从北京到通辽的火车，到达通辽已是凌晨2点左右，火车站依然有人接站，当晚到的参会人员挺多，凑满一车就把我们送到宾馆休息。早上在宾馆吃早餐，吃的是蒙餐。这是我第一次品尝蒙餐，让我见识到居然可以有那么多的奶制品，什么奶酪、黄油、奶豆腐、奶皮子、奶果子、奶渣等等，大部分都是第一次听到、第一次见到、第一次尝到，我每样都吃一点，每样都觉得好吃。还有奶茶，咸咸的，配上炒米，味道美极了。还有一种牛肉馅饼很对我口味，我吃了好几个。更令我惊喜的是还有羊肉，早餐吃肉，以前真没尝过，非常过瘾。这顿早餐可把我吃撑了，再加上头天晚上只睡了三、四个小时，以至于早餐后坐上通辽到扎鲁特旗的汽车一路昏昏欲睡，路上的景色什么也没看到。
到了扎鲁特旗大概已是下午，住进旗政府招待所，先安排我们吃饭，但早餐吃的实在太饱，这顿午饭几乎没怎么吃，白白浪费了东道主的盛情。后来的会议自然是按部就班进行不再赘述，就聊聊期间的一些趣事吧。
大概这是扎鲁特旗第一次承办这种全国性会议，上下都很重视。虽然这是一次专业性很强的会议，但开幕式旗领导都来了，旗长还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会议第二天晚上，旗里从盟里（当时扎鲁特旗所在的通辽市还叫哲里木盟）请来了盟歌舞团为会议代表举行了专场文艺演出。这场演出在当地引起了轰动，可能是我们的会议规格比较高，以至于当地老百姓都在传说是请到了中央歌舞团过来演出，还传说著名歌唱家王昆也将出场表演。
因为我读金庸小说看到书中描写蒙古金刀有多么厉害，多么漂亮。所以这次到扎鲁特旗我就想着能不能买一把蒙古宝刀。于是利用中午休息时间我去了当地唯一一家商场，想看看有没有卖蒙古刀。扎鲁特旗政府所在地叫鲁北镇，当时镇上这家唯一的商场确实很小，大概也就百十来个平方，一排柜台，后面一排货架，里面站着两个年轻女营业员，都是大大圆圆红扑扑的典型蒙古族脸蛋。我都记不得里面卖什么东西了，反正柜台和货架上比较空。我直奔主题就想看看有没有蒙古刀，在柜台里看到摆了几柄短刀，刀柄是木制的，刀身很普通，看上去很像我们的水果刀，旁边的刀鞘也是用牛皮简单缝制的，整体感觉非常粗糙，与我想象中错金錾银镶珠宝的宝刀大相径庭。我让营业员拿出来给我看看，短刀掂在手中份量倒是有点，只是感觉并不很锋利。其实我并不在意刀是否锋利，我只是想要一把有着蒙古族民族特色，装饰漂亮的短刀拿回去把玩。但眼前的刀令我失望了，我最终还是没买。
也许是我的说话举止一看就是外地人，而这个地方外人很少来，因此两个营业员就好奇地问我是不是来开会的，当听到我肯定的答复后，她们一脸羡慕地说，晚上中央歌舞团要来给你们演出，听说王昆都要来呢。我说是听说晚上要安排看演出，但不知道是谁来演。她们没再说什么，只是不住的笑着。
晚上在旗政府礼堂看演出，来的当然不是中央歌舞团，王昆自然也没有来。其实我原来不太喜欢看民族歌舞之类的节目。但这次哲里木盟歌舞团的表演真的惊艳到我了，我这才知道，我过去不喜欢这类节目，是因为我从来没有遇见过这么高水平的表演。无论唱歌、演奏、舞蹈都是典型的蒙古族民族风格，演出水准极高。蒙古长调悠扬深沉，马头琴如泣如诉，让人仿佛沉浸在广袤的草原，聆听蒙古民族古老美丽的传说。舞蹈也是刚柔并济，显现了草原儿女粗犷刚猛、柔情似水的性格。
会议安排的餐食基本都是蒙餐，以肉、奶为主，我的感觉似乎早、中、晚三餐没什么区别，全都上硬菜，都是大块吃肉、大口喝奶，还有必不可少的白酒。蒙古族汉子喝酒极为彪悍，一大碗酒一口干是标配，但因为是全国性会议，可能上级领导有指示，好客的主人没怎么劝酒，只是非常有礼貌的敬酒，与会领导也都有礼貌的喝了并回敬。我们这些年轻人就比较随便了，能喝的痛快的喝只要不影响开会，不能喝的点到为止，没有一点压力很是愉快。
只是连日的肉奶让一些代表受不了了，特别是年纪大一点的，直嚷着要吃蔬菜，但好像除了土豆白菜，当地并没有太多的蔬菜，于是他们只好喝小米粥。我当时年轻能吃，而且不知为何，我虽然第一次吃蒙餐，却特别适应，特别喜欢。大概一个星期左右的会议，我感觉整个人壮了一圈。
会议快结束时，通知我们第二天旗里为我们特地举办那达慕大会。我以前听说过那达慕大会，知道这是蒙古族人民庆丰收的传统节日活动，现在能够亲身参加感到既新鲜又荣幸。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坐车来到距鲁北镇一个多小时车程的一个苏木（也就是乡），真正踏上了以前我只在书中，在梦里见到的草原——科尔沁草原。科尔沁草原历史上是蒙古民族兴盛壮大之地，孕育了胸怀宽广，气吞山河的铁骑英雄、天之骄子，这里的红山文化更是被誉为中华民族文明的曙光，这里也是极富传奇色彩的清孝庄皇太后的故乡。
虽然我踏上的土地只是广袤的科尔沁草原小小一角，但我还是感受到了她的宽广和壮美。放眼望去，一片草绿，一望无际，大地微微起伏，远处雪白的羊群一团团蠕动，近处一座座蒙古包错落散布，蓝天中一朵朵白云构成奇幻的图像，引人遐思。

上午大家先围坐在草原上，欣赏当地牧民的歌舞表演。蒙古族真是一个能歌善舞的民族，就是这样一群普通牧民的表演也显示出了很高的水平，令我们大饱眼福、耳福。
中午在苏木政府食堂就餐，苏木的领导特地告诉我们，现在我们吃的羊肉是刚宰杀的，非常新鲜。羊肉切成大块，就用清水煮了一下，放在大脸盆里端上桌，每人发一把小刀，配一碟盐，自己用小刀割肉，蘸盐吃。
我相信这是我迄今为止吃过的最最好吃的羊肉了，鲜香柔嫩，毫无膻味。我不顾还冒着热气的羊肉烫手烫嘴，一个劲儿的拿刀割肉往嘴里塞，甚至都不怎么嚼就咽了下去，吃相实在难看，但我根本顾不上了。其实满桌的人基本都这样，连昨天还嚷着要吃蔬菜的人也放开了肚子。

按蒙古族礼仪应该是先敬酒后吃肉的，但善良包容的蒙古族老乡还是原谅了我们的失礼，让我们先一饱口福。然后一轮轮敬酒来了，照例是民族同胞一碗一口，干脆爽快，汉族兄弟能喝的勇敢应战，绝不含糊，不能喝的点到为止，也不难堪，最后宾主共欢，畅快无比。
和在旗上吃饭不同的是，这里多了一个节目。一位美丽大方的蒙古族姑娘端着银碗，里面装满酒，她唱着蒙古族的祝酒歌依次走到每一位客人身边，手里还捧着洁白的哈达，她的旁边是一位拉着马头琴伴奏的老汉，好像是她的父亲。这样的隆重礼节让我们受宠若惊，每个人不管会不会喝酒，这时是必须喝干的。当姑娘走到我的身边，我连忙起身，端起盛满酒的酒碗，按照蒙古族礼仪，用无名指点一下酒，向天弹一下敬天，向地弹一下敬地，最后点在额头敬祖宗，然后一饮而尽。姑娘待我喝完，停止歌唱，也同样一饮而尽，然后对我鞠躬，我也赶忙鞠躬，她就势把哈达挂到我的脖子上。
就这样的仪式姑娘在每一位客人这里重复，当天有近百位客人。我真的惊呆了，一是惊讶于姑娘的歌喉，长长的敬酒过程她几乎不停的唱，但一直保持着高亢悠扬的状态，没有一点松懈；二是惊讶于她的酒量，虽然她的银碗较小，但也比我们这里常见的喝白酒的小酒盅大，她居然能和每一位客人干杯，而且至始至终礼仪周全，纹丝不乱，我都不知道她这一场下来到底喝了多少酒，也不知道她的酒量究竟有多大。
长长的午餐结束，我们酒足饭饱，在主人的带领下再次走入草原。下午是那达慕大会的重头戏，摔跤、骑马射箭、赛马、叼羊。
摔跤是蒙古族男人传统技艺，我看到摔跤手个个膀大腰圆，穿着镶着银钉的坎肩，腰系彩绸围裙，下身是白色的裤子，脚蹬马靴，每人脖子上还套着五彩绸布条的项圈，一个个很是威猛。我不太懂蒙古族摔跤的规则，只见他们先是手舞足蹈的跳上一段舞，估计是热身，然后就捉对厮杀起来。比赛对抗性很强，必须分出胜负，如果谁有意放水，会被视为不坦诚，以后没人会与他交往。而且比赛不限时，直到一方膝盖以上任何部位着地为输。现场每一对选手周围都围了一圈人，除了他们的亲友乡邻，就是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看热闹的。当地老乡告诉我们，一定要看周围围的人最多的，因为这就是水平最高的摔跤手。我看到随着比赛的进行，围观的老乡的表情也在不断变化，紧张、兴奋、焦虑、狂喜。最后一对对选手陆续结束比赛，胜者往往会立即扶起对方，双方马上一改刚才的怒目而视，像亲兄弟一样勾肩搭背交谈着，缓步走去，我觉得这才是真正的体育精神。

在摔跤比赛进行到中途的时候，一旁的骑马射箭比赛也开始了，因为骑马跑的场子太大，我不太看得清，只是远远看到骑手在马上突然立起身子，对着靶子射箭，然后就听到一阵阵的欢呼。
我个人觉得叼羊是整场那达慕最精彩最激烈最具观赏性的比赛，只见一群骑手飞马奔驰，骑手们在马上不时上下翻滚，一只羊在他们手中不停换手，我不知道比赛是不是计时的，怎么样才能算最后的胜利。我还惊异地发现骑手中还有未成年的大概十五六岁的孩子，但照样勇猛彪悍。从他们身上我依稀看到了当年蒙古铁骑纵横驰骋，马踏亚欧的赫赫雄风。

后来在主办方和当地政府的允许下，让我们有兴趣的人骑马走一段。那是我第一次骑马，先由一名老乡为我牵着缰绳，给我讲了一些骑马的要领。老乡牵马走了一段，然后就把缰绳交到我手里，让我自己跑了起来。我按照老乡教的方法，直起腰，目视前方，分别用左右手拽着左右缰绳控制方向，随着马儿小跑的颠簸我的身体也随之起伏，渐渐的有一种人马合一的感觉。由于身体的不断起伏，还要夹紧马腹，时间一长两条腿还是有点累，而且屁股也颠的有点疼，不过兴致很高。跑了好几圈，终于停了下来，老乡过来扶着我下马，站在地上，脑袋里还是飘忽忽的感觉。
一个下午都沉浸在各场精彩激烈的比赛中，又骑了几圈马，不知不觉已到傍晚，会议主办方通知我们该回去了。但我看到草原上老乡们并没有要散场的意思，我问其中一位，他说他们晚上还要围着篝火继续。我感到有些惋惜，可能是主办方担心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人的安全问题，所以趁天黑前先让我们撤了，没办法，只有服从命令。
在扎鲁特旗一个星期，除了开会，收获最大的就是领略了蒙古族丰富的民族文化。不知为何，我以后似乎与内蒙有缘，我陆陆续续又出差去过好几个内蒙小城，这些小城很普通且地处偏远，也没有特别闻名的景区，这样倒反而比较完好地保留了这些地方原始质朴的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