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咨询师说」团体咨询中都发生了什么？（内附视频）

冷暖自知

导言

获奖动画《动物行为》完整刻画了一次团体咨询，然而错漏百出。通过我对团体咨询师和团体过程的详细点评，希望可以让你近距离了解团体咨询。

楔子

我怀疑导演只是想要拍一个短片嘲讽想要改变自己本性的人，以及装模作样的咨询师。结果，导演只是展示了他自己对咨询的无知。

许多时候，人们确实就像不同的动物一样，无法理解对方的行为。但是那些被怀疑是本性如此的心理问题，其实不仅是可以改变的，而且并不像外行人想象得那么艰难和无解。只要有一些耐心和坚持，总可以在心理咨询中获得改变。我坚信这一点。这就是专业的力量。

而团体咨询的力量在于，提供一个呈现这些动物行为（无意识行为）的空间，提供一个发现多样化的机会，提供一个觉察和理解这些问题的空间，加上咨询师的一点点分析（一点佐料），从而构成了团体深层互动的时空。

真正的团体咨询是要借助团体动力的，这就是为什么叫做“团体”咨询。而这部短片的导演显然不了解这一点。

建议你边看视频边看文章。当然，你也可以先完整看一遍视频，想一想自己对团体咨询过程的看法，然后再看文章。如果先看文章，也是可以的，不过有一些情节可能会稍微有些跳跃，你要发挥一下你的想象力了。

动画简介：这部动画获得了第91届奥斯卡金像奖 最佳动画短片(提名)，详细信息如下

心理医生

Clement医生是一只拉布拉多犬。他之所以成为一名心理医生，除了他想要帮助他人的愿望之外，也出于他的自我帮助。他无法接受自己的许多狗性。比如，他总是对其他狗的屁股感兴趣。他认为那里的味道就像巧克力一样迷人。他使用了许多时间来克服这个习惯。但他的狗性犹在，这让他充满挫败感，并且也对改变充满了怀疑。 现在，他在带领一个团体。他的克制和对设置的坚持使得团体成为一个安全，稳定的空间。但是这个空间却很难产生有效工作的气氛。这也是因为他的克制。

团体的开始

团体是从一段虚假的宣言开始的。在他准备好的音乐声中，大家齐声朗诵准备好的自我肯定和团体承诺。以这样的方式开始，给所有组员以强烈暗示：团体是由组长安排和带领的，组员不需要负太多的责任。 组员们似乎并不那么热衷于这个宣言，以至于集体忘记了宣言的最后一句：我爱我自己。Clement医生不得不督促一下：“然后呢？”组员们才一起说出了这句话。在进行这个宣言的时候，小猪甚至睁开了一只眼睛偷看，表现得漫不经心，流于应付。

念完承诺之后，Clement医生深深舒了一口气，享受这一刻的美好和平静，因为接下来就不再那么美好了。Clement医生似乎对此有所预期，因为他一系列的动作流畅而刻板：关掉音乐，拧上闹铃，摘下眼镜擦拭。边擦眼睛边问问题，这是一个标准的防御动作——以此来缓解他的焦虑和尴尬。

果然，组员们念完承诺之后，就好像已经完成了这次团体任务一样，纷纷开始做自己的事情——这一幕太像课堂了。上课，起立，老师好，同学们好，请坐，戴上蓝牙耳机，拿出手机，拿出小说… 小猪去拿食物，螳螂太太拿出手机开始虚拟社交，猫先生开始舔自己的屁眼，因为他觉得自己不够干净。只有水蛭小姐因为急需帮助而呆呆地望着大家。或许是为了防御这种情境带来的不适感，Clement医生先开口了。他帮助水蛭小姐回顾了上周的议题，并邀请她先发言。

水蛭小姐

就像所有有依赖问题的人一样，水蛭小姐担心老公离开自己。她将老公当做生活的中心，让老公喘不过气来。我并不认为她真的很懒，我觉得她只是事事想要依赖老公。这让老公觉得自己像被寄生虫吸附一样。所谓懒的抱怨不过是一种替代性的内心感受的表达。老公有了想要摆脱她的想法，这让她产生了分离焦虑。Clement医生将此直接定义为分离焦虑症，实在有点偷懒（就像水蛭小姐偷懒一样？)。水蛭小姐需要的不是学习如何分离，而是需要学习如何与人亲密相处，改善她的依恋模式。

Clement医生或许觉得这件事情很难理解，他转向其他成员，邀请其他成员参与。这件事情做得不错，邀请其他成员参与话题，才能形成团体动力，否则就变成了轮流的个体咨询。但是他的邀请方式非常封闭：她该如何应对？ 这是新手咨询师常犯的错误：将问题导向行为层面。心理咨询之所叫做心理咨询，就在于它是在心理层面工作的。 Clement医生在问完之后，直接指定了一个人回答问题，这很奇怪，因为从后面看来，螳螂太太发言还是比较积极的——Clement医生应该了解这一点。但他指定了一个人，而且还是离开了团体去拿东西的人，这就显得颇有意味了。小猪被指定后吓了一跳，勺子掉了一地，仓促中给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吃东西看电影。通过吃来解决问题，正是小猪的问题。

Clement医生直接拒绝了这个提议，并没有解释原因。而且，他也略过了掉落的勺子叉子之类，略过了他的提问给小猪带来的紧张。小猪将双手背在身后，好像是担心自己贪吃的行为被医生发现。 Clement医生指定小猪回答问题，或许是因为小猪离开团体去拿东西的置身事外的状态让他恼怒。也或许是为了将小猪拉回到团体的努力。或许也是为了让小猪了解，自己不需要偷偷摸摸去吃东西，他可以一边吃东西一边参与团体。但不管内在的原因如何，从表现来看，这个处理过于仓促，没有被语言化。 一向在快活后会吃掉对方，拥有一千多个孩子的螳螂太太毫不犹豫地给出了自己的建议：离开他。 Clement医生似乎听到了自己想说的话，立刻转向水蛭小姐，说：离开他一段时间或许是好事。建议一个所谓的分离焦虑症患者去做出一个分离，真是一个好主意！ 果然，水蛭小姐感觉到焦虑发作，呼吸急促，心慌慌。Clement医生拿出了准备好的纸袋，帮助水蛭小姐缓解焦虑。此时，小猪和猫先生依旧置身事外，若无其事。或许这样的情境已经出现过许多次了。 就在这个关头，维克多打开了门。

维克多

他没有敲门，没有自我介绍，没有回答Clement医生的主动问候。他径直走进来，踩在医生的记录本上，将记录本从脚上抖掉，没有道歉，一屁股坐在水蛭小姐的座位上。

所有人好像都没有看到这一系列的行动。Clement医生一边甩着记录本，一边就开始主动关心维克多：你愿意告诉我们一些你的事情吗？维克多拒绝了，心里或许在想：你们傻呀，我这样做都还不能让你们看出我的不爽么？

Clement医生尴尬地幽默了一下：别害怕，我们又不咬人。（这里是暗示他的狗性。）然后他只好先将维克多放在一边，想要继续探寻水蛭小姐的问题，结果发现水蛭小姐被坐在屁股下面了。有趣的是，水蛭小姐表达了不满之后，Clement医生也就不再继续探寻水蛭小姐的问题了，转向了螳螂夫人。我认为这其实是在回避水蛭小姐和维克多的冲突，并避免逼维克多道歉。

螳螂夫人

螳螂夫人无法与人建立长久的亲密关系，在发生性关系后就会将关系破坏掉（将对方吃掉）。这一点引起大家的反感。水蛭小姐直接表达了自己的恶心，与螳螂夫人发生正面冲突。而Clement医生的做法是制止这种冲突，直接调停说：好了，还有人依旧将性食同类当做禁忌。维克多开口了：我的禁忌很少，但这个绝对是。Clement医生鼓励他继续说。但维克多拒绝了。这一幕在青春期的孩子那里非常常见。他们已经明确表达了自己的观点，但是成人回避了他们的攻击性，假装没听懂，这令他们感觉到绝望和无聊。 Clement医生无法处理这种冲突，因此又迅速地转移了话题。到目前为止，我们发现，几乎所有的话题都是由Clement医生发起和主导的。

杰弗里

Clement医生竟然在现场对杰弗里进行了催眠。这让杰弗里想到了自己被妈妈抛弃以及同胞竞争的过去。他因为伤害了同胞而感觉到内疚。问题是，杰弗里对自己被催眠并不知道。 首先，这涉及伦理问题，未经同意就当众将杰弗里的秘密公之于众，这跟杰弗里自己自愿说出来是不同的。团体不能要求组员暴露自己不想暴露的东西，暴露的速度由组员决定。 其次，Clement医生的做法将团体治疗彻底变成了个体治疗。Clement医生安慰杰弗里说，杀死自己的弟弟也是没有关系的。维克多表示不满。显然，在这一刻，维克多比Clement医生更加真实。

团体互动

小猪先生表达了对杰弗里的理解，但依旧关注于吃。维克多指出小猪先生一直在往自己肚子里面塞东西，并且指出猫小姐的过分清洁，可以说，维克多说得都是事实，不过Clement医生将所有的话都接过去了，而不是留给组员互动。 Clement医生一一为组员辩解，这看似是对组员的维护和理解，但却让我怀疑Clement医生其实是在刻意回避冲突，回避攻击性，这或许是因为他要掩饰自己的狗性（我们不会咬你的）。

Clement医生这一段的自我暴露，还是让人感觉到蛮接纳蛮温馨的。他分享了自己的故事，强调改变的艰难，同时拿出来一个洋葱（一开始拿成了狗比较喜欢的球），说明要透过症状看到人们真实的自我。

但是现在，他已经无法平息冲突。大家开始正面冲突。这恰恰是团体动力开始的时候。 维克多继续攻击大家：你们与其坐在这里盯着自己的肚脐，不如去生活。结果，螳螂太太开始反击维克多：为什么我们要听你的？你自己的问题又是什么呢？——这是团体神奇的地方，在这里，团体动力弥补了咨询师的不足。 维克多说：你想知道我的问题？好吧，我就告诉你我的问题。接着，维克多说出了自己的问题。这是一个进步，在团体动力的推动下，维克多开始融入团体。维克多的问题是情绪控制，他对其他人非常不耐烦，易于暴躁。

维克多说完之后，又是Clement医生先说话，他问其他人：我感觉到一些什么，你们有什么想法吗？小猪先生说：愤怒问题？Clement医生说：是的，还有其他想法吗？水蛭小姐回答了一个毫不相关的答案。Clement医生说：不对。维克多非常敏锐地说：这是什么！难道我是你们科学课上的研究对象吗？ 他说得没错，这样的处理确实像是上课。团体过程应该是开放的，如果Clement医生有一些想法，他应该直接说出来，如果他觉得会破坏团体动力，应该保持沉默。像现在这样考大家，确实不是很好的处理。 维克多是比较敏锐和直接的，当然也比较冲动，非常符合青少年的特点。面对这样的青少年，应该更加直接一些。 不过Clement医生却在自己的本子上记下来：感觉到有敌意。这无疑会激怒维克多。维克多的情绪开始失控，直接攻击咨询师，这是咨询师自我暴露（讲自己的故事）会导致的问题——给来访者攻击自己（贬低自己）的机会。

还是螳螂太太一针见血地指出了维克多的问题：你在否认。维克多的情绪更加失控了。面对维克多的愤怒，Clement医生狗性大发，将维克多扑倒在地。 在这个时候，Clement医生失去了理智，看到维克多手中的木棒，充满了期待。维克多默契地将木棒扔出窗外，而Clement医生也就扑了出去。随着窗外汽车刹车的声音和玻璃破碎的声音，大家都惊呆了，以为Clement医生就这样“殉职”了。 结果Clement医生叼着木棍回来了，并且恢复了理性，将木棍还给了维克多：我想，这个木棍是你的。这是一个关键的时刻，咨询师从迷乱修复了，这将带动来访者的修复。 看着自己闯了这么大一个祸，而Clement医生不但没有责怪自己，反而保持平静，维克多终于可以面对真实的自己了。他开始哭，开始面对自己的问题：自己所否认的自己的软弱的一面。

这时候，闹铃响了，所有人都迅速离开了，在维克多搞清楚之前就消失了。然后，Clement医生不由分说地将维克多推出了咨询师。

可以说，虽然维克多得到了疗愈，但是包括咨询师在内的大家似乎都并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并且对过快过多的事情感到一种心理压力。 当维克多被关在门外之后，Clement医生开始打扫房间。许多人认为这是Clement医生在整理组员们倾倒给他的情绪垃圾，我认为并非如此。Clement医生打扫房间的过程更象征着一个咨询师消化理解整个团体过程的努力：咨询师是如何被组员一步步带入情境，狗性大发，到底是什么帮助了维克多，是什么让维克多紧紧地抱着咨询师并表达感谢。这一切就是发生的太快了。

这或许是团体美好的一面，即使带领者和组员都不能完全理解团体发生了什么，团体还是起效了。而带领者和组员将一同消化理解所发生的东西，只不过带领者更加专业一些而已。

在我所带领的团体咨询中，组员通常不会有这么严重的问题，而组员之间的相互理解和支持程度都相当高。在这样的基础上，组员之间出现一些沟通的错位或者小冲突之后，在努力修复关系和化解冲突的过程中，大家发展了更加真实而亲密的关系。实际上，不能表达负面情绪，无法面对冲突的人是无法发展真实的亲密关系的。

-作者介绍-

刘永广

深圳红树林首席咨询师

香港中文大学心理学博士

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硕士

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

国际认证酒精药物戒瘾辅导员

深圳市心理咨询师协会理事

深心协精神分析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委员

深心协理论委员会常务委员

康宁医院伦理委员会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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